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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第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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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第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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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掙開謝恒殊的手,拿起一只沈甸甸的青銅燭臺,當著眾人的面點燃了最頂上那朵茉莉,火舌舔舐著嬌嫩的花瓣,堆雲砌雪般的景致化為烏有,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在火中被燒得焦黑。

謝恒殊雖詫異於她的舉動,卻也只是淡漠地瞥了眼那盆花就收回目光,沒有多問什麽。

火燒東西的焦味很快蓋過了原本清雅馥郁的香氣,燕回的情緒慢慢平覆下來,她從燕盛懷中擡起頭,露出一張蒼白消瘦的小臉,泛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燒沒了的茉莉。

阿菱什麽也沒說,放下燭臺,腳步沈重地走出這間房。謝恒殊看她眼中無淚,眼眶卻隱隱泛紅,霎時間便明白她又犯了濫好人的毛病,恐怕是被他剛剛那套惡人行徑氣得心口生疼。

“站住。”

阿菱仍舊在往前走,謝恒殊原本只是脫口而出一句話,並沒有要對她如何的意思。看她一派要劃清界限的模樣頓時怒上心頭,放沈了聲調:“江菱衣,我讓你站住。”

阿菱再度被拽住手腕,她沒有躲開,只是輕輕偏頭,軟聲央求道:“殿下,我有些累,想先回去休息。”

謝恒殊見她看都不願意看自己一眼,心口像是被火舌燎過一樣又疼又癢:“你為的什麽不痛快?說出來便是,何必擺出這樣一副臉色?”

謝恒殊並不體諒她想獨自冷靜的心思,徑直將那層息事寧人的薄紗挑開,冷笑道:“不說我也知道,不過是心疼裏面那兩個孩子,覺得我步步緊逼對他們太殘忍。”

謝恒殊緊握著她的手腕,相觸那一圈皮膚下血液在鼓噪,阿菱幾乎能聽見耳朵裏的嗡鳴聲:“你也看見了她很害怕,為什麽要這樣逼他們?沒有別的方法嗎?”

她的聲音並不高,甚至不如那天在馬車上跟他吵架時有力,然而謝恒殊心口燙得厲害,那火團越燒越旺,幾乎要灼傷他的肺腑。

然而縱使心頭似火燒,他眼中卻是一絲溫度也無,表情冷靜得駭人:“怎麽,依你的意思,我是不是要溫言軟語哄著他們求著他們開口說話?一盆花就能證明的東西,我為什麽要在這裏跟他們耗費時間?”

謝恒殊一開始並沒想到兩個小兒的反應會這樣激烈,不過他很快發現這能幫自己省下許多力氣,索性順水推舟,讓他們在極度恐懼的狀態下言無不盡。至於他們是不是被揭開了瘡疤,疼不疼、有多疼,這些壓根就不在謝恒殊的考慮範圍之內。

阿菱並不想去指責謝恒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,她沒有立場更沒有能力去這樣說。她只是為了燕盛和燕回感到痛苦,那樣瘦弱的兩具身體裏卻承受著常人無法想象的不堪經歷,濃烈的情緒實在讓她太過疲憊。

她沒有力氣跟謝恒殊周旋,也懶得拉下臉來哄他高興,他冷冷地註視著她,她就靜靜地望回去。阿菱自己都不清楚,這份平靜下掩藏著多麽深的執拗,又多麽輕易就能挑起謝恒殊的怒火。

“我不管你腦子裏在想些什麽,又在可憐哪個人,在我面前把你那些礙眼的心思收起來,更不要再說這些惹我生氣的蠢話。”

謝恒殊一字一句鋒利如刀,破開濃重的夜色,直刺進她的骨肉裏。

謝恒殊這個人盡管性情恣肆目空一切,卻從未對她這樣疾言厲色過,幾乎是下意識的,阿菱渾身一震,眼底濕意上湧。

“罷了,總歸蟲蠱不日便要解除,我也不必跟你廢話許多。”

謝恒殊獨自一人踏進內室,面沈如水。曾堯傅微山等人的目光齊齊追隨著他,看他在堂前坐下仍是不發一言,曾堯心頭一緊,先開口問道:“殿下,情況不對嗎?”

謝恒殊眉峰一揚,幾分銳氣外露,再開口時已恢覆如常:“去告訴紀先生,燕氏後人已在我手中,平安無恙。”

答應的人卻是傅微山,他與紀先生相熟,兩邊往來都由他來傳遞消息。

紀先生願意向朝廷揭發燕氏,唯一的要求便是找到遺失在外的燕家血脈,並保全除主謀以外所有燕家人的性命。

又要毀燕氏,又要保燕氏。謝恒殊一開始以為此人是有棄卒保帥再謀後路之意,故而並不十分相信他,局面就此僵持住。

那天自錦衣街回來,謝恒殊就吩咐底下人去查查陳家女兒失足落水一事。陳家普通百姓,無權無勢,即便他們不肯相信女兒是在河邊滑了腳,也耐不住官府急著結案。官府派來的人草草檢查了下屍體及岸邊情形,沒發現什麽爭執打鬥的痕跡,就順理成章地給陳魚按上了失足落水的帽子。

錦衣街風水差的事在廣陽府也不是什麽秘密,街坊四鄰說說閑話,事情一下子就歪到水鬼勾魂之類的傳說上去了。好在案發的時間並不久,背後真兇也不覺得陳家有能力有本事去查出真相來,故而收尾的時候就有些大意,傅微山他們順藤摸瓜查下去還真查出了些蛛絲馬跡來。

陳魚是被人推下去的,而那個人正是在錦衣街跟阿菱閑聊的婦人。傅微山查過了,她搬進錦衣街兩年有餘,周遭兇事頻發,唯獨她家安然無恙,而她的丈夫正是季宅的管家。

她無疑是聽命於燕家的,兩年時間足夠她將錦衣街上大多數人家的境況摸清。每戶人家都有自己的難處,找準弱點迎頭痛擊,所以錦衣街才會悄無聲息地變成今天這樣。

什麽冤魂作祟,不過是活人作亂罷了。

那些痕跡指向季宅,但季宅主人滑不溜手,拿不到一點切實的證據。暗訪一無所獲,又沒有正經的名頭撞開那道宅門,事情只能一拖再拖。

剛剛那盆茉莉卻打開了其中一道關節,這兩個在路上隨手撿到的孩子確實是燕家血脈,而且還是從季宅逃出去的。燕盛燕回的話中透露出很多信息,第一,紀先生必為燕家心腹,否則不會允許他與燕家後人接觸;第二,燕家現在的話事人曾對這兩個孩子百般淩虐,而紀先生則不惜為了他們與家主抗衡。

有軟肋的人總是更容易合作的,至此,謝恒殊手上的底牌已經不比紀先生少。

謝恒殊緩緩開口:“他若仍有疑慮,大可讓他來文府見一見那兩個小兒。”

傅微山領命離去,曾堯同餘下幾人也各有任務急需布置,內室瞬間清凈下來。他瞥了眼屏風的方向,潑墨山水連綿起伏,獨獨少了一道人影。

謝恒殊只要一出神眼前就會浮現出她驚慌失措眼淚奪眶而出的模樣,像是被刻在了他的腦子裏,逼著他一遍遍回想。

阿菱在他面前哭過嗎?即便在床榻之間,她都是極少落淚的,哪怕他心思惡劣有意作弄,驚惶過後她也知道怎麽能哄他下手輕一些。

而今日他不過是斥責了幾句,她便一副馬上要被嚇哭話都說不出的樣子,是裝委屈扮可憐,還是想用眼淚拿捏住他?阿菱的眼淚並沒能澆滅他的怒火,反叫他胸中躁意愈盛。

太後從小便教他喜怒不形於色,長到今日,他仍是難以做到。然而他身為天潢貴胄,讓人看他臉色順他心意做事有何不可?偏偏這裏多出來一個眼盲心瞎的,氣得他心肝脾肺腎無一處自在舒坦。

謝恒殊忍受著心口蔓延開來的疼意,眼神一點點冷下來,很快了,很快他就不會再受蟲蠱的控制,更不必為了那個蠢貨牽情掛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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暖閣裏的被子被落錦拿去曬過,文小姐又送了她最喜歡的香露過來,榻上的幾床被褥松軟舒適帶著淡淡的甜香氣。

落錦坐在矮榻上縫著小衣,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調,看到阿菱進來還有些驚訝:“您今天在暖閣睡嗎?”

阿菱後知後覺地點點頭,落錦笑著道:“正好我收拾過了,姑娘放心睡吧。”

落錦放下手裏的活計要去給她鋪床,阿菱坐到床榻上的時候人還是怔怔的,一副沒回過神來的樣子。

屋內燭火不甚明亮,落錦沒有發現她的異常,收拾好床榻又回到原來的位置縫制衣裳。

阿菱把臉埋進被子裏,淚水很快打濕了被面,她越是想要忍著,胸口的酸澀感就膨脹得越是厲害,連帶著喉嚨跟著一起痛起來,似乎要狠狠地嘔上幾回才能痛快一些。

哭到後來,阿菱都快弄不清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這樣傷心,是為了燕盛燕回還是為了謝恒殊。不過是挨了幾句罵而已,從前在府裏做事難道少挨過罵了?那些老媽媽訓起小丫頭們半點不留情面,再難聽的話她都聽過,第二日照樣還是要起來做事吃飯的。

說到底,她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討生活,為什麽會委屈成這樣?

裙下臣就像一根紅線,將他們兩個天差地別的人捆到一起。這段日子裏她跟謝恒殊形影不離,同床共榻耳鬢廝磨,肌膚相貼雙目相對之時又怎麽不會牽扯出幾分情思?她幾乎要忘了,她和謝恒殊從來都不是一對人,牽住他們的那根線原本就是個錯誤。

“解蠱之後,我不想再看見你。”

謝恒殊那麽厭惡裙下臣,不恨屋及烏遷怒於人已經是她能擁有的最好的結果了。

有些事想清楚了,阿菱反而慢慢止住了淚,摸著被面上濕漉漉的一片,心裏漸漸沈靜下來。離開京城的這段日子裏遇到了很多人,他們不知內情理所當然把她當作謝恒殊的女人,也因為這個身份對她尊重有加,她以為自己並沒有受到影響,實際上險些被沖昏了頭腦。

真是糊塗了!生氣吵架冷戰,這些都不是她應該和謝恒殊做的事,他們之間理該分得清楚明白,好聚好散才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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